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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

谢玉琰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杨钦听得谢玉琰这话,不敢有别的言语,只得点头。他不是故意逃避读书,只是……先生这些日子,有些太过严厉,留的课业也比往常要多,但凡有人做不好,就要罚写《励学篇》。还说荒废了时间,到了他这个年纪,定要懊悔。不光是他,师兄们都恨不得躲几日才好,再说,他也真是想给家里帮忙。先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阿嫂说的那个“小报”。连杨钦都没想到,他与先生提及“小报”时,先生会那般有兴致,不等刘讼师上门,就亲自去书铺寻刘讼师,得知刘讼师来了永安坊,干脆追了过来。然后……与刘讼师只是匆匆几语,倒是与阿嫂谈论了两个时辰。杨钦到现在还记得先生与阿嫂一问一答的那些话。“娘子以为小报上该写些什么?”“凡是与百姓相关,百姓想看、喜欢看的皆可编入其中。从各种渠道...

主角:谢玉琰王晏   更新:2025-04-28 21: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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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玉琰王晏的女频言情小说《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由网络作家“谢玉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杨钦听得谢玉琰这话,不敢有别的言语,只得点头。他不是故意逃避读书,只是……先生这些日子,有些太过严厉,留的课业也比往常要多,但凡有人做不好,就要罚写《励学篇》。还说荒废了时间,到了他这个年纪,定要懊悔。不光是他,师兄们都恨不得躲几日才好,再说,他也真是想给家里帮忙。先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阿嫂说的那个“小报”。连杨钦都没想到,他与先生提及“小报”时,先生会那般有兴致,不等刘讼师上门,就亲自去书铺寻刘讼师,得知刘讼师来了永安坊,干脆追了过来。然后……与刘讼师只是匆匆几语,倒是与阿嫂谈论了两个时辰。杨钦到现在还记得先生与阿嫂一问一答的那些话。“娘子以为小报上该写些什么?”“凡是与百姓相关,百姓想看、喜欢看的皆可编入其中。从各种渠道...

《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精彩片段


杨钦听得谢玉琰这话,不敢有别的言语,只得点头。

他不是故意逃避读书,只是……先生这些日子,有些太过严厉,留的课业也比往常要多,但凡有人做不好,就要罚写《励学篇》。

还说荒废了时间,到了他这个年纪,定要懊悔。

不光是他,师兄们都恨不得躲几日才好,再说,他也真是想给家里帮忙。

先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阿嫂说的那个“小报”。

连杨钦都没想到,他与先生提及“小报”时,先生会那般有兴致,不等刘讼师上门,就亲自去书铺寻刘讼师,得知刘讼师来了永安坊,干脆追了过来。

然后……与刘讼师只是匆匆几语,倒是与阿嫂谈论了两个时辰。

杨钦到现在还记得先生与阿嫂一问一答的那些话。

“娘子以为小报上该写些什么?”

“凡是与百姓相关,百姓想看、喜欢看的皆可编入其中。从各种渠道搜集的信息,能公开的邸报、审结的案件,以及诗词、文章……”

“那与邸报有何不同?”

“一来,朝廷邸报,若非高居朝堂,便是士人也恐怕无法完全读懂。二来,大名府市井上的一些消息如何能编入其中?再比如各地的灾害、匪患,寻常人如何能得知?早些知晓这些,百姓便能早些安排、应对,这样的消息多了,对百姓自有利处。”

“再者,士人胸中志向、言语,也可寻个地方抒发,这些都是邸报上不能写的。”

童先生听得这话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片刻后才道:“这小报的主意,真的是出自刘讼师?”

谢玉琰摇头:“是我的主意。我让钦哥儿告知先生,其中有所欺瞒,还请先生见谅,也请先生不要责怪钦哥儿,钦哥儿并不知晓实情。”

杨钦也是那时才得知被阿嫂骗了,不过也更是为阿嫂捏了一把汗,他家先生脾性不太好,恐怕会一下子拂袖而去。

不过之后阿嫂又说了一些话,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却又不是太懂。

“想要达到目的,就不拘用什么法子,若开始说出实话,只怕想要见先生就要费一番周折。”

“先生想要我以诚相待,也得有机会坐在一起不是吗?许多人还不是一样,没上台面之前,胸中有丘壑,又能与谁听?”

“先生您说对不对?”

杨钦亲眼看到先生愣在那里,思量了许久才回过神。

嫂嫂请先生帮忙采编大名府第一张小报,先生也欣然答应。

离开杨家的时候,先生还嘱咐他:“好好与你嫂嫂学。”

从那往后,先生院子里就总会聚集许多读书人,他们有时候抚掌大笑,有时候争吵的厉害,只等先生说几句话,那些声音都会消弭于无形。

杨钦从那时才发现,先生比他想的还要厉害。

可惜直到现在,小报还没完全弄完,先生也愈发焦躁,他们去读书都要再三小心,生怕惹得先生不高兴。

杨钦是喜欢读书的,但他也想先找些活计做,避开先生,不料嫂嫂却不应允。

“嫂嫂,”杨钦忽然想起来,“那小报能赚到银钱?”

谢玉琰摇头:“不能,只会亏银钱。”

杨钦睁大了眼睛:“那……”

“眼下我们银钱不够,亏的少些,将来银钱足了,就会亏得更多。”

杨钦僵在那里。

谢玉琰抬起眼睛:“怎么?”

杨钦深吸一口气:“既然这样,嫂嫂为何还要弄这些?不如我们不要做……”

谢玉琰抬起眼睛,神情淡然:“眼下亏的多才是好事。”

亏得多,买的人多,印的自然也就跟着多起来,等大家都接受了小报,每份小报自然要涨银钱,到时候就不会一味的赔钱。

不过她说后面还会亏钱,因为她准备在小报上投入更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小报都很难赚回来。

但她心中清楚,在她准备做的买卖中,小报最有用处。

……

何氏一晚上都没睡着,一会儿梦到三房发达了,几箱子几箱子的金银抬进去,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卑躬屈膝地求谢玉琰帮忙,似是她在族中做的事都被谢玉琰知晓了……

急切中,她差点哭出声,不过也正是这样一挣扎,让她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一瞧,身边的老爷不见了。

何氏披上衣衫在外间的书房中找到了杨明经。

杨明经正翻看面前的纸笺,那都是这些日子永安坊报上来的案件。

那位刘讼师就像是长在了永安坊,每天早早来到杨家,晚上才离开,已经写了七八份状纸递去了衙署,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人不但没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甚至有别的坊民混在其中,杨家每日灶房里热水不停,都是照应这些人。

要命的是,方坊正还会问起杨明经那些案子,谢家还背地里敲打他,让他管束谢玉琰,杨明经每日疲惫入睡,睁开眼睛就是一大堆事务压着他,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老爷是不是也烦心三房那边的买卖?谢氏弄的那几个铺子,今日就要开张,”何氏道,“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何氏当然希望三房的铺子不行,这样她能以此为借口回到中馈。

杨明经片刻后抬起头,一双发红的眼睛中都是茫然:“是今日?”

何氏睁大眼睛,老爷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杨明经挥挥手,神情中只有疲惫:“得了消息与我说一声。”

何氏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吞回去,因为杨明经已经将头埋在了那堆纸笺中。何氏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这就是谢氏的目的,用这些杂事将老爷拴住,她就只能孤立无援。

天还没亮,何氏已经睡不着了,她看向身边管事:“现在就去坊市那边,得了消息立即回来知会我。”

管事应声急着退下。

门推开,一阵冷风卷进来,何氏狠狠打了个哆嗦,头又开始疼起来,今年冬日好似格外的冷。

……

安义坊门缓缓打开。

不少坊民聚在门后,听到这声音,齐齐欢呼起来。

坊门打开之后,今晚不会再关上,他们这是见到了从未有的情景,虽然他们还不知晓,坊门关否,对他们日后有多大影响,但总归“改变”就是桩值得欢喜的事。

坊市打开,有许多铺子也今日开张,不管买不买东西,总要凑个热闹才好。

敲锣之声也恰好在这时响起。

“大家都来瞧瞧,咱们‘东福来’新开的铺子。”

“我们‘七宝社’又有好物件儿。”

喊叫声夹杂在一起,分不清在说些什么,但人群下意识地向声音源头靠近。

郑氏站在门口,眼看着民众推挤的身影,没有人向他们这边瞧。

与料想的差不多,果然无人来问。

郑氏深吸一口气:“不用理会,只管烧水。”不管有没有人来,他们的灶火都不能灭。


于妈妈思量着欲言又止,当对上谢玉琰投过来的目光时,她立即清醒了几分,放弃了劝说谢大娘子的想法。

谢大娘子做的那些事,她有多少能看透?只要照大娘子吩咐的去做就好。

看着于妈妈走了出去,张氏有些担忧:“她到底是何氏那边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起别的念头?”

万一将这边的事告诉何氏,让何氏钻了空子,谢玉琰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谢玉琰道:“人都是用出来的,堪用就放在身边,若是动别的心思,自有她的去处。”

张氏点点头,她每次都会将谢玉琰说的话,多琢磨几遍,如果能从中学到半分,说不得以后也能帮上忙。

“娘,只管放心,”杨钦道,“嫂嫂自有安排。”

“走吧!”谢玉琰抬起头看看天,大雪下了一晚上,现在虽然停了,却比昨日更冷几分,早些将事都做好,也免得以后还要在这样的天气出门。

杨家门房看着那位大娘子离开的背影,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自从大娘子进了家门,杨氏族中所有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尤其是这两天,衙署抓完了人,又开了族会。族中长辈纷纷向族长打听消息,族长硬是没说大娘子半句不是。

当年二房从三房手中接过掌家大权,这才过去几年,是不是又要奉还回去?

“嫂嫂,你冷吗?”杨钦道,“娘嘱咐了,走出这两条街,让我去买两个炊饼给嫂嫂揣着取暖。”

“不冷。”张氏知晓今天她会出门,昨天连夜在她鞋上又裹了一层皮毛,虽然论舒坦、暖和,远不及前世,却是张氏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这世上聪明人不少,但大多捞不到几颗真心。

前世杨老将军对她是这般,今生张氏和小杨钦也是如此。

走出长街,小巷里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脚落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听起来很是悦耳。

谢玉琰很少在雪地里步行这么长时间,看着街面上的景致,走在其中,格外有种新奇的感觉。

“嫂嫂,”杨钦指了指一条小路,“那儿还没人走过,我去踩一串脚印给你瞧。”

杨钦边扭头边说话,脚下不禁一个趔趄,谢玉琰下意识开口提醒,还没发出声音,杨钦已经四仰八叉摔进雪堆里。

这模样,立即惹得旁边几个孩童一阵大笑,谢玉琰看着杨钦狼狈起身的模样,不禁也慢慢扬起了嘴唇。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路上走走停停。

“这是西市,人可多呢,”杨钦向前指了指,“隔着一条街,有几个大酒楼,晚些时候,那边来往的都是车马。”

大名府本就是大梁四京之一,这些年因为北边的战事冷清了些,如今边疆安稳下来,也会渐渐恢复昔日繁华。

谢玉琰看向角落里缩着的几个人影,雪花在身上堆积了厚厚一层,显然他们已经许久不曾挪动过。

从旁边走来一队巡卒,上前探看,片刻之后几个人就被抬走了。

杨钦盯着那些人渐行渐远:“入冬之后,城里城外的流民就多了,昨晚那场大雪,肯定冻死了不少人。”

谢玉琰道:“他们为何不去南城的普宁寺?”

杨钦念叨着“普宁寺”这个名字,然后看向谢玉琰:“嫂嫂听谁说南城有个‘普宁寺’?那里只有‘宝德寺’,‘宝德寺’很是破旧,寺里没几个和尚,也得不了什么香火,我经常看到那些和尚出来化缘呢,哪里还能安置流民?”

“要说上香拜佛,咱们大名府的人都更喜欢西边的‘揭阳寺’,不过那寺庙也不是时时布施,顶多腊月时煮些粥食。”

谢玉琰一时恍惚,几十年后普宁寺是极有名的宝刹,当年她去行宫路上生了急症,刚好落脚普宁寺,听普宁寺的住持讲了不少古寺的旧事,住持和尚特意说过,至平七年冬日大名府大雪连月,普宁寺救济上百流民。

看来那秃驴也是随意扯谎报功,他根本不清楚古寺的过去,否则怎会不知晓,这时候的普宁寺还叫宝德寺。

杨钦道:“嫂嫂想去宝德寺看看吗?”

谢玉琰点点头:“过些日子吧!”可能是与后世传言有所偏差,她倒是想看看宝德寺真容,也算是故地重游。

出了西市,人明显少了起来,相隔的不过就是一道坊门,若是坊门不关,这里就能与西市相连。

谢玉琰抬头看了看,牌楼上写着“安义”两个字,等到坊市彻底打开,这就是个好地方。昨日见到王鹤春的时候,她特意问了,这两日朝廷会张贴告示,十日后打开坊市大门,从前商贾只能在市集做买卖,新令颁行之后,坊内也能开些铺子。

大名府的大商贾肯定早早就获知了消息,将大些的宅铺或买或租,现在下手肯定晚了,不过想要在其中寻间小屋子也不难,这就像她在大名府踏下的第一步,不需要步子太大,只要稳稳地钉在上面,立在他们中央,然后再将他们一一吞食。

不知不觉中,童先生的院子就在眼前。

杨钦整理身上的衣衫:“嫂嫂记住回去的路了吗?”

谢玉琰道:“记住了。”

杨钦这才点头嘱咐:“嫂嫂早些回去,万一寻不到路,就向人打听巡检衙门,陈军将一定能让人送嫂嫂归家。”

一个不大点的孩子,却操心那么多事,怪不得早早就生了满头的白发。

谢玉琰向杨钦挥了挥手,转身正准备寻路前行,就看到旁边人影一闪,一个人走出来。

谢玉琰并不讶异,她送杨钦来读书,就是猜测有人会在这里等她。

而且,如果人真的来了,当年陈窑村的案子很可能另有隐情。她送去的藕炭,就是块探路石,将一些人引到她面前,这也是她为何第一笔买卖选藕炭。

就像她与王鹤春说的那样,与那些人对立的必然是寻常百姓。

藕炭正是百姓们需要的东西,她卖藕炭也就能更多的认识这些人。再者,那些获利高的货物,必然都掌控在大商贾手中,她想要插手也不容易。

“我是陈平娘,”郑氏道,“娘子让钦哥儿送给陈平那些藕炭,我们昨晚用过了,这次来……就是想向娘子问清楚,藕炭是个什么卖法?”

谢玉琰没有回应郑氏,反而道:“娘子对附近可熟悉?”

郑氏应声:“知晓一些。”

谢玉琰道:“我想租间屋子,要找个牙婆,娘子有没有认识的人?”

郑氏没想到她还能帮到谢娘子,立即道:“有……我带娘子前去。”

“如此甚好,”谢玉琰道,“我们也能边走边说。”

郑氏看着谢玉琰的背影,她才去仔细打听了这位谢娘子,从她得知的消息中看,谢娘子……很是厉害,昨日还将杨家长辈送入了大牢。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见这手段狠厉的人?

可现在她却觉得谢娘子没有传言中那么吓人。


谢太后十三岁就杀过人,大梁兵败之后,她手下的冤魂更不计其数,野兽食人就已经够血腥,谢太后却见过人“食”人的情形,她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假装凶恶的人吓到?

气势此消彼长,争夺说话的权柄不过就在一瞬间,只要处于下风,就算一个比她高大的人,也照样能被她一把推开。

掌控了局面和话语权,所有人的目光就只能落在她身上。

“夏、秋两税都交完了,开荒不成,只能与人做苦工,豁出性命辛劳一年,却只得些碎石炭,你们也忍了下来,只因手中有良种,外面有世代耕种的田地。”

“这是你们的家乡,你们会在这里伤人?伤了人之后,是进大牢还是外逃?天寒地冻,走不出一日,就要冻死路边。”

石勇的脸色更是难看。“都是勤恳守法的百姓,还想与人逞狠斗凶?”

谢玉琰环视众人:“还是你们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要以命相搏?”

不等石勇说话,谢玉琰接着道:“没人买碎石炭的时候,尚能忍耐,为何有人上门送银钱,却生出许多敌意?”

“如果我是你,就好好想想这些。”

“到底是我咄咄逼人,还是有人从中挑唆?”

石勇下意识地向村民中看去,目光落在一个黑瘦矮小的身影上,那人缩了缩脖子,面上一抹惊惧没来得及遮掩干净。

如同一记惊雷在石勇头上炸开。

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挺了过去,怎么偏偏在一切有起色的时候,反而与上门的买主生出防备和敌意?

杨家没拿走碎石炭,甚至没与他们立文书,就送来了银钱。

谢娘子也没有仗势欺人,此前来的管事就说过,他们要村中所有的碎石炭,他们私底下有所隐瞒,谢娘子发现问题之后,开口质疑,难道有错?

石勇摇了摇头,他也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闹到这一步?

谢玉琰道:“骗你们的人,是夺走荒田的人,是那些雇你们挖石炭的商贾,而不是我。”

目光灼热,咄咄逼人,石勇又向后退了一步,眼睛中闪烁出几分羞惭。

谢玉琰接着道:“我有言在前,要将你们村中所有的碎石炭都买走,你们可以不卖,但不该又想赚银钱,又想有所保留。”

“拿更多银钱之前,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护得住?财帛这些东西,人人都想要,但你也得看清楚,那是真正的银钱,还是灾祸?”

听到“灾祸”两个字,村中人都齐齐色变。

谢玉琰神情重新变得淡然:“碎石炭你们是卖还是不卖?”

最后一句,也是三河村今年冬日最后一个机会。

石勇知道只要他说“不卖”,这位谢娘子立即就会带人离开,从此之后不会再来三河村。

石勇低下了头,闷声说了一句:“卖。”

谢玉琰却没有应声,而是抬眼看向他。

石勇觉得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看穿,他看了看村子,带头向前走去。走到村南的一处院子,石勇一把推开了院门,生怕谢娘子生疑似的,他指向屋子:“我们在这里发现了石炭,向下挖了挖,应该有不少……”

石勇喉头滚动:“我是怕又被骗了,留下一些算是退路。也是起了贪心,想着碎石炭卖好了,价钱就会更高,我们到时再卖剩余的,还能多赚些银钱。”

谢玉琰径直走进屋中,看到了地上被挖出的坑洞。坑并不大,只能容一人进出,深也不过五尺,周围土地发黑,显然为了好挖掘,事先烧过地面。

于妈妈上前仔细查看:“应该是这两日挖的。”

谢玉琰看向石勇:“就这一处?”

石勇道:“就这个,这是才发现的,我们挖了一整夜,就弄成这个样子。”

“是谁发现的?”

听得谢玉琰这话,人群中的矮小汉子向后退去,却刚走了两步,就被石勇上前一把扯住。

谢玉琰并不意外,也不向那汉子问话,而是道:“找个大些的地方,村中各户出一人,我们一同说说这笔买卖。”

……

一刻钟的功夫,村民们凑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凳子。

谢玉琰坐在长条凳上,石勇只让村中年长的人跟着一同坐下,其余人都站立在一旁。

那黑瘦矮小的汉子则被众人围在中间。汉子额上满是汗水,脸上露出几分惊恐的神情,他紧紧攥着手,不敢抬头去看那位谢娘子,嘴唇蠕动着,思量着会被问起什么,他要怎么回应。

汗从两鬓滴落,他感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瞧。

石勇看向于妈妈:“昨天管事刚走,赵山就与我说,他挖耗子窝的时候,挖出了石炭。”

谢玉琰道:“如果我不来与你们做这笔买卖,那屋子里还能不能挖出石炭?”

石勇转头去看赵山。

赵山捏紧了手。

谢玉琰很快给了他答案:“能,不过要等到冬日过去之后,在春夏的时候最好。”

赵山听到这话,不禁打了个冷颤,豁然抬起头来,眼睛中的恐惧更深了些。

谢娘子都知晓了,她定是查到了那商贾,那商贾将他供述了出去。

赵山的模样众人都看在眼里,石勇咬紧牙,恨不得立即将赵山按住问个清楚,但他们都知晓,现在这里主事的是谢娘子,他们都要听谢娘子的。

谢玉琰道:“那会儿你们刚刚耕种完田地,朝廷眼看就要收夏税,手中没有银钱,刚好挖石炭来卖。”

石勇听到这里,不觉得哪里不对,在村中发现了石炭,他们定会去挖,而且这次要多挖些,悄悄去卖,免得再被人夺走了田地。

谢玉琰接着道:“挖的深些,就能挖出大块石炭,那种石炭才是商贾最愿意要的。”

石勇点头,跟着商贾挖了一年多的石炭,什么样的石炭最好卖,怎么挖更容易,他都牢记于心。

谢玉琰淡淡地道:“那你们知不知道,矿坑挖深了会冒出毒烟?处置不当就会炸开?”

石勇愣在那里,村中的汉子也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茫然的神情。

“矿坑炸开,周围的房屋都要倒塌。”

“就算遇不到毒烟,矿坑不稳固、遇到雨季、挖到地下水,任何一样,都能将你们置于死地。”

“即便你们再三小心,也会有人故意让这样的事发生。”

谢玉琰道:“出了这样的事,就算有人能侥幸逃生,朝廷有法度,不允许私自采矿,活下来的人一样要入大狱,三河村的壮劳力都没了,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能维持多久?”

“等到整个村子都不复存在,就会有人趁机侵吞村中土地和田亩。”

村民们即便其中有些地方没听明白,但谢玉琰说到最后,他们脸上也露出惊恐的神情。

人在真正害怕的时候,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屋子里一片静寂。

谢娘子说的是真的,那些商贾能做出这样的事。

即便朝廷去查,也是因为他们私自挖矿,才会落得这般田地。

没有人会可怜他们,为他们伸冤。

相反的,那些得到他们田地的人,却没有任何错处。

这就是为何谢娘子说,银钱也是灾祸……

谢玉琰接着道:“我买碎石炭,是要用来做藕炭,外面传言都说碎石炭有毒,我们卖之前也该好好试一试,碎石炭到底有没有毒性。”

石勇不知晓谢娘子为何突然提及藕炭,但是谢娘子下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明白了。

谢玉琰道:“谁愿意来试?”

短暂的迷茫后,屋子里一双双眼睛纷纷投向了赵山。


杨钦心中有数,但还是先谢了李阿嬷,才撒开腿继续往家中跑。

冲进杨家大门,杨钦就看到杨明经正在与方坊正说话。

杨钦上前给方坊正和杨明经行了礼:“坊正,二伯。”

“钦哥儿啊,”方坊正看着杨钦道,“你二伯以后就是永安坊坊副使了。”

“恭喜二伯。”杨钦这次说的心甘情愿,没有半点的勉强。

杨明经盼着这一天已久,现在终于实现了,不过……杨家的气氛却透着一抹怪异。因为二老太太欢喜之下太过激动,头疾加重,何氏急匆匆地前去侍奉,结果不小心在屋子里绊了一跤,碰到了鼻子,一时鲜血直流。

当然这些都是杨钦不在家时发生的,杨钦不清楚细节,但他却从二伯的小儿子杨申脸上看到了一股压不住的怨恨。

杨二老太爷将杨明经的次子杨申,杨明山的次子杨裕送去了自己结交的好友,鲁举人家中的族学。昨日杨申和杨裕听说老太太生病,急忙从鲁家赶回探望,就连出门在外的杨骥也是今天一早进的杨家大门。

这样一来,除了杨明经的长子杨程离家在外,杨家二房、三房的男丁都到了。

方坊正伸手摸了摸杨钦头顶:“听说你在童先生那里进学?”

这话一出,旁边的杨申和杨裕抬眼看向杨钦。

杨申眼睛中露出几分惊讶。

杨申今年十四岁,正是读书的好年纪,在鲁家族学的日子,他很是用功。虽说出身商贾不免被人排挤,但他父亲不同,等到父亲做了坊正使,他就有机会得了文书,与那些寻常人家的子弟一样去科举。

心中憋着这股劲儿,杨申也渐渐得了族学里的先生喜欢,先生经常会单独拿些书册给他看,其中就有一本童忱的《神童诗》。杨申如获至宝,小心翼翼誊抄了一份,每日都要研读。

这诗册只是童先生整理的,真正写出这些诗句另有其人,即便如此,童忱在杨申心中已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更别提童忱还认识写诗之人。

鲁家族学的先生说,只要能从这诗册中习得一二,将来考诗赋不在话下,若是让人看出你是因着诗册得了进益,说不得连贡生也能得,这也是《神童诗》没有标注诗作之人的原由。

杨申几乎能想象到,将来他靠着这些入仕的情形,这可能是他在鲁家得到的最大好处,谁知晓……

三房的九弟竟然直接拜了童忱为先生。

“正是,”杨钦应了方坊正,“做了先生的弟子,日后定然加倍用功,不负先生的教诲。”

方坊正称赞:“就凭这话,将来定会有个好前程。”

杨申只觉得心墙在这一刻崩裂,他怔愣了许久依旧不敢相信都是真的。

“是哪位童先生?”杨申听到自己问出声。

杨钦不能随意提及自家先生名讳,方坊正对杨申插嘴也有不快,淡淡地道:“还有哪位?自然是童子虚。”

杨申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侧头去向杨明经印证,看到父亲默认,他一颗心彻底沉下去。

杨明经笑着将方坊正送出门,等到方坊正的身影彻底看不见,杨申忍不住看向杨钦:“你为何能拜童先生为师?”

杨申气势咄咄逼人,声音中满是质问,让杨钦想起当年被诬陷偷了祭祖点心时的情形。

杨明经见状,开口呵斥住杨申:“怎能如此与你九弟说话?”

声音状似严厉,目光却格外温和。

杨明经接着道:“那是你六哥为国战死,朝廷给的抚恤。”

杨明经这话并没有浇灭杨申的怒火:“六哥是杨氏子弟,就算有抚恤,也应该给族中,为何……”

一道声音响起,将杨申的话打断。

“你若是觉得不公,你也有兄长,不如让你兄长也去从军,赚个抚恤回来。”

杨明经立即皱起眉头,杨申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女子缓缓走过来。

那女子束着简单的发髻,身着寻常衣裙,未戴任何装饰,整个人看起来却格外明丽,尤其是眉眼之中透着的神采,直视之下竟有些灼眼。

杨申去了鲁家,见到鲁家两位小娘子,只觉得读书人家的女眷果然不同,可与眼前这个人相比……鲁家姐妹那举止大方、有礼的言行好似都变得僵硬,虚假起来。

“七哥,”杨钦打断了杨申的思量,“这是六嫂,你不行礼吗?”

杨申恍然,这就是与杨绎结冥婚的女子,那个死而复生的“谢十娘”。

杨申下意识地躬身拜见。

杨申突然经历这些变故,一时忘记了谢玉琰刚刚那些话,杨明经却不能容忍,他板起脸教训谢玉琰:“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妄言。”

谢玉琰没有反驳,反而顺着杨明经的意思道:“如今二伯今非昔比,是要仔细约束家中孩儿,莫要让人以为杨氏一族心性凉薄,心中只有利益而无情义。”

“幼子失智也就罢了,让人以为二伯的坊副使也是踩着自家侄儿才有的,二伯日后要如何立足?”

杨明经目光一暗,怒气上涌,正欲再说什么,却看到谢玉琰微微扬起的嘴角。他立即想起,谢玉琰几日之前就说过,他能得这个坊副使。

现在坊副使的文书攥到了手中,他的处境也与从前不同了。

谢家必然已经对他心生怀疑,他能依仗的只有贺檀。

无论再怎么厌恶谢氏,现在他都不能向谢氏下手,至少在他脱离桎梏之前,只得忍耐。

“钦哥儿,走吧,”谢玉琰道,“娘还等你吃饭呢!”

眼看着谢玉琰带着杨钦离开,杨申早就涨红了脸,他抬头看杨明经:“爹,她对您不敬,您为何不斥责她?您可是杨氏族长,如今又成了坊副使,三房的人还不是随意发落?”

“您约束杨钦,不准他再去跟着童先生读书。”

“让那女子来二房赔礼,否则断了三房的用度,以后也不准让三房三婶在族中做活计。”

“他们想要在族中度日,就得低头。”

杨申还要继续说下去,想整治三房,法子有太多,从前他们不就是这样做的?

“爹你别忘了,我们是商贾,就算得了推举能参加科考,那也只能有一个子弟,杨钦被童先生举荐,我要怎么办?”

“爹……”

“闭嘴。”

杨明经一声呵斥,杨申后面的话也没再说出来,可他委实不明白,爹做了坊副使之后情形不就会不同吗?

怎么反倒不如从前?

面对三房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只能被顶撞的说不出话来。

坊副使真的是好事?文书没有拿错?

得了职司,怎么好似被人握住了把柄,反倒憋屈了?

“老爷,七爷,快去看看娘子吧,”何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跑过来道,“二娘子摔的不轻,到现在也没能止住血。”

杨明经没想到何氏摔的这般厉害,忙道:“人在哪里?”

“还在老太太院子。”

杨明经攥起拳头,大步向二老太太院中走去,管事一路小跑,刚准备通禀一声,就被杨明经伸手推开了门。

二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何氏的痛呼。

眼看着杨明经要直奔内室看何氏,二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老二,我有话要问你。”

“你且说说,这坊副使是怎么到手的?你四弟到现在也没能归家,是不是你与贺巡检说了些什么?拿你四弟去换了前程?”


巡检衙门大牢里。

杨明山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惨呼声,手不禁下意识地颤抖,只要狱卒经过,他就呼吸急促,生怕他们的脚停在他面前。

昨日他还盘算着衙署什么时候能放他归家,光凭一个“谢氏”的案子,就算是巡检衙门,也留不了他多久。

毕竟从掠卖人手中买尸身的是谢家,再说那女人活了下来,总不能在他们头上记一条人命,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打几板子。

可哪里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他不但没能走出大牢,反而有更多人被送过来。

当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时,杨明山心里满是震惊,尤其是看到父亲被人拖着丢入牢房,他整个人都被恐惧所笼罩。

到这里,还没完。

他还看到了杜太爷和永安坊的几个老者。

然后,杨明山从这些人谩骂杨家的话语中,猜到了真相,他们私运番货的事被朝廷查到了。

接下来,这一晚格外的漫长。

杨明山每一刻都在极度惊惧中度过,尤其是听到那一声声惨叫,狱卒手中的鞭子好像抽在了他身上。

牢房中开始有人告饶,有人哭泣。

没等衙署提审,很多人就说出了实情,杨明山也屡屡听到自己的名字。

“都是杨明山,是他将青白盐卖给我的。”

“庄子是二老太爷买给四老爷的。”

“总会让我们将货物送去庄子上,有时候往西北送,就送去个货栈。”

“那货栈在哪里我知晓。”

“见过高高大大的商贾,听着说话怪怪的,说不定就是与四老爷勾结的番人。”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也是听四老爷的吩咐做事。”

杨明山一颗心跌入谷底。

这么多人将他供述出来,可是衙署偏偏没有来提审他,就像是在等死一般,格外的煎熬。

终于熬到了天亮,大牢里的审讯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迷迷糊糊中,杨明山听到父亲的声音。

“那庄子是我买给他的,但我不知他都做了些什么,”杨二老太爷咳嗽着道,“我还以为他只是从族中赚点好处,让我见见那畜生,亲口讯问他,让他招认清楚。”

北城外的庄子,是杨明山亲手打理的,谁都能脱身唯有他不行,更何况……最近确实都是他带着商队往西北去。

“不是我爹,我爹没做过。”

一个突兀的声音夹在其中。

杨明山眼睛一亮,那是他的长子杨骥。

“你们都在乱说些什么?”杨骥继续为杨明山辩解,“不要什么污水都泼在我爹身上,那庄子我也去过,根本没有私藏什么货物。”

“你也逃不了,”杜太爷道,“你父亲最看重你,这些事定然与你说过。我与你父亲买卖的账目都交给了衙署,你们将青白盐丢给我,出事了想要拿杜家顶缸?做梦。”杜家这次是完了,他也不能让杨家逃脱,尤其是怂恿他走私货的杨明山。

杨明山整个人瘫了下去。有杜太爷在,他不得逃脱,却不能将骥哥儿再卷进来,如果他被判了徒刑,还需要有人在外帮他打点,也能让他早些归家。

杨明山拿定了主意,等到他被提审时,就算严刑拷打,他也决计不会牵扯骥哥儿,却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谁也逃不了。”

杨明山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去。

牢门刚好被打开,几个人影就立在不远处。

说话的是个女子,她看着眼前的人。

“不是徒刑,更不是流放,你活不成了……”

杨明山整颗心被攥住,他怔怔地看着那女子,隶卒手中提着的灯亮了几分,女子的面容也清晰了许多。

那是“谢氏”。

“谢氏”面前的人,因为这话也跟着一抖,紧接着谢氏似是又说了些什么,这句话杨明山听不清楚,但他却看到那人刚刚挺起的脊背又弯了下去。

明知道“谢氏”是在与那人说话,可杨明山却觉得,“谢氏”就是故意让他听到。因为他和杨骥也是那个“活不成”的人。

杨明山怔愣间,狱卒押着那人往前走,路过杨明山面前时,那人转头去看杨明山,杨明山眼睛又是一缩,那张脸孔他很熟悉,是谢崇峻身边的吴管事。

谢家也被牵扯了进来。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吴管事,眼下也是落魄又慌张,眼睛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好半晌才认出了杨明山。

吴管事要说些什么,却被狱卒推了一把,立即又向前走去。

……

吴管事是跟着谢崇峻前来巡检衙门认罪的。

从谢家决定与杨家结亲,一切就是吴管事在操持,所以……谢家让他担下所有的罪名,吴管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大老爷答应这桩事后,就将卖身契还给他,从此之后他们一家不再是私奴。

他们会恢复良人的身份,单独在大名府落户,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这么一看,这也是件好事,就算衙署判重了,说他私通掠卖人,他也罪不至死,反而能让一家人脱贱籍,所以他拿定主意,都照大老爷的吩咐去做。

可是没想到,会在衙署遇到那“谢氏”。

吴管事是见过“谢氏”尸身的,听说“谢氏”死而复生,他就觉得惊奇,如今见到活生生的人……

不知为什么,他反而更加恐惧起来。

“谢氏”看向他时,目光中满是寒意……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他从牙婆手中买到尸身后,曾仔细探看过,还伸手试过“谢氏”的鼻息,从鼻尖传来的冰凉感,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些细节,一股脑地涌出来,让他觉得眼前的“谢氏”,比起人来更像鬼。

谢氏开口说的那句话,更加可怖。

“不是徒刑,更不是流放,你活不成了……”

她好似什么都知道。

“若是谢氏允诺你的事,没有做到,反而要向你们下手,”谢玉琰道,“可以来寻我,我会帮你们。”

“谢氏”说完话,吴管事忽然感觉到一阵冷风从他领口灌入,灯光明灭不定,“谢氏”的身影好似也变得模糊不清。

吴管事仿佛丢了魂魄,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冷不防看到了大牢里的杨明山,紧接着他从杨明山的目光中也看到了相同的恐惧。

惊恐的时候,遇到一样惊恐的人,只会觉得更加可怕。

吴管事脚下踉跄,他感觉到又有一魂一魄脱离了他的身体。

……

站在大牢外的谢崇峻似是听到一些动静,可惜离得太远,着实听不清楚。

应该是有犯人在喊冤。

谢崇峻深吸一口气,就要抬步离开,面前的牢门却在这时候又打开,然后一截藕色的裙裾出现在他面前。


谢玉琰一路回到永安坊,刚进了坊门就瞧见李阿嬷和几个妇人凑在那里说话。

“六郎媳妇回来了。”

李阿嬷先瞧见谢玉琰,紧接着妇人们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如今永安坊中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位小娘子。

谢玉琰与众人见过礼,李阿嬷年纪最大,先上前说话:“这是去了哪里?”

谢玉琰道:“巡检衙门,去问问家中的案子如何?”

李阿嬷听得这话,向坊内看了看:“衙署又抓了不少人,这么一查才知道,一个个家中都不干净。”

除了进衙署的,还有被族中惩戒的,院子里哭天抢地,委实让她们看了好一阵子热闹。

平日里永安坊这些大户,风风光光,趾高气昂,杜家二房的九郎,春日里在坊内放纸鸢,跑动的时候摔了一跤,非要怪在高家那个娃娃身上。

李阿嬷向谢玉琰说起这些。

谢玉琰道:“后来怎么样了?”

“高家人老老小小上门赔礼,”李阿嬷道,“高家那娃娃在杜家跪了一个时辰,他娘看不过去,上去说了两句话,却被杜家人一脚踩在手上,断了两根手指头。”

旁边的樊阿嫂道:“从前高家媳妇针线手艺最好,外坊的人都来寻她做活计,那次断了的,刚好是捏针的手指,从那以后手艺就不大行了。”

樊阿嫂说着话,就瞧见一个妇人带着八九岁的孩子走过来。

正是徐氏、高二郎母子两个。

徐氏提着竹篮子,高二郎生的瘦小,但面容白净,看起来就是个乖巧的孩子,也许是被杜家人欺负多了,目光显得有些呆滞,走过来时一直紧紧地攥着手,到了跟前也是向众人行了礼,就去看徐氏。

徐氏将竹篮子递给高二郎,高二郎这才接了。

“六郎媳妇,”徐氏话说出来,立即觉得不好,改口道,“谢大娘子……”

大娘子这名头是从杨家漏出来的,听说这是谢氏立下的规矩,徐氏也不知道“大娘子”是杨家自家人喊的,还是外面人也要这般称呼,她这样喊行不行?

高家人丁不多,很少与人来往,尤其是谢家这种兴旺的大族,但这次徐氏必须要见见这位谢大娘子。

杜家落得现在的下场,他们一家满心欢喜,也对那个将杜家送入大牢的谢大娘子满怀感激。

虽然杜家人下狱与他家的事无关,但结果总是一样的。

谢玉琰看着红了脸的徐氏,视线落在竹篮子上:“那是什么?”

这算是给徐氏开了个头。

徐氏松口气忙道:“是我做的针线,给谢大娘子的,大娘子不要嫌弃。”

高二郎将竹篮子捧到谢玉琰面前,眼睛中闪动的都是急切和担忧,恐怕谢大娘子不肯收,可他却不知道怎么说服谢大娘子。

“那就多谢嫂子了。”

谢玉琰伸手将高二郎手中的篮子接下。

高家母子两个脸上都露出轻松的笑容。

谢玉琰目光扫向徐氏的右手,拇指还好,食指有些扭曲,怪不得做不了精细的针线。

谢玉琰道:“杜家伤人可判了罪、赔了银钱?”

徐氏一怔,然后摇了摇头:“没……没有。”

谢玉琰道:“可准备写张状纸将他们告去衙门?”

“对,”李阿嬷也道,“从前杜家无法无天,现在进了大牢,你还怕些什么?之前来杨家那个刘讼师也不错,不如你去寻他。”

徐氏犹豫着还没说话,就听一道声音响起:“永安坊这样的事多吗?”

几个女眷互相看看,目光复杂。

谢玉琰道:“似高家这种被欺压的事不少,就是不知道是否触犯律法?”

樊阿嫂心里那团模模糊糊的东西,一下子被人点破,差点就喜的拍大腿:“对,就是这话。”

大梁有律法,坊中有坊规,但总会有些人家,仗着有些本事,凌驾于这些之上,日子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不去想这里面有多少是违反律法的。

谢玉琰道:“明日我将刘讼师请过来,腾出个空屋,请刘讼师在坊中逗留几日,大家有需要可以去问刘讼师。”

众人哪里想到还能如此。

李阿嬷道:“可方便么?”

谢玉琰点头:“杨二老爷是坊副使,杨家管这些也是本分。”

樊阿嫂道:“这可好了,到底能不能告官,问问讼师就知晓。”

谢玉琰看向徐氏,徐氏眼睛中也满是欣喜,她接着道:“如果要写的诉状多,兴许刘讼师还能少收些银钱。同一桩案子,状告的人多,也能分摊佣笔费。”

谢玉琰这话一出,众人更是听得欢喜。

李阿嬷道:“这样的好事,我们现在就传出去。”哪些人有冤情,哪些人能一同状告,都弄清楚,这样去讼师面前才好开口不是?

杨家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厮,探头探脑地张望,他们瞧见三房那位大娘子回来了,不过很快就被几个妇人围在了中间。

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小厮互相看看,在彼此脸上找到了惊诧,这位大娘子不会将手伸到坊中去了吧?

“在做什么?”

一个郎妇瞧见鬼鬼祟祟的小厮,立即开口训斥,家中乱成一团,下人却有闲心看外面的热闹。

郎妇说的没错,杨家不但被抓走不少族人,杨明经还陪着衙署的人四处查账,中馈上又换成了谢氏。

谢氏可不是个好糊弄的,郎妇们忙着将手中的事务清理好,生怕被谢氏查出什么端倪,这也就罢了,谢氏还要带着族人做买卖,只给大家十日的功夫思量……

这哪里是愿不愿意做这笔生意,分明就是让他们选跟着二房还是三房。

昨日跟在谢氏身边的几个郎妇,在族中四处拉人,一大早就忙着去三房表忠心,送去了银钱。

不过也只是十来个人罢了,大多数族人都在暗中观望。

二房掌权多年,二老太爷是被抓了,但杨明经还在,反观三房,就只有一个年幼的钦哥儿,即便钦哥儿再聪明,等他成事也是十年后了,谢氏一个女子,打理中馈已是勉强,怎么可能撑起整个杨氏一族?

谢氏想要接管杨氏的买卖,杨氏长辈们也不会答应。

眼下家中案子没查清,谁也不敢招惹谢氏,可一切尘埃落定呢?谢氏会不会被一脚踢开?

郎妇这样想着,忽然眼睛一缩,不远处的人群散开,从中走出一个人,可不正是谢玉琰。

谢玉琰往前走,那些妇人在后面跟着,几个人说说笑笑,竟是一路将谢玉琰护着送回杨家。

郎妇回过神时,谢玉琰到了她面前,她只被那道视线一扫,立即低下头毕恭毕敬地道:“大娘子。”

不过很快郎妇的声音就被遮盖住了。

“大娘子,我们就这样与大家说,明天巳时来杨家。”

谢玉琰点点头。

李阿嬷、樊阿嫂等人这才纷纷离开。

杨家族中郎妇看着发愣,谢氏与永安坊那些妇人,明日要做些什么?

郎妇正思量的时候,眼前忽然一花,好像什么东西“嗖”地一下,从她面前掠过。

“什么东西进来了?”郎妇喃喃地道。

两个小厮在想另一桩事,听得郎妇这话,不由地齐齐打了个冷颤。方才他们还在一起议论,谢大娘子可能早就变成了鬼魅,是来……报复杨家的,谁做了什么坏事,她一眼就能看透。这本就是闲话,没想到族中那些管事的郎妇,也这样思量。

郎妇没去理睬两个小厮,她急着进门探听消息。愿意跟着谢大娘子做买卖的人那么少,谢大娘子定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要用别的手段逼迫,先知晓消息,就能先做些准备。

郎妇只听谢玉琰吩咐管事道:“将西院小书房腾出来,我有用处。知会院子里的人,明日讼师会来这里,后院的女眷不愿抛头露面的,就避开些。”

听到“讼师”两个字,郎妇不由地吞咽一口,这大娘子的神通还没施完啊?

……

谢玉琰回到三房内院,张氏和几个郎妇立即迎了出来。

看着众人脸上的神情,谢玉琰道:“怎么?来送银子的不多?”

郎妇立即道:“都是我们没办好差事。”

张氏也想说些什么,她知晓为何会如此,三房人丁不旺,所以才不被族人看好,说到底还是他们拖累了谢玉琰。


两个讼师互相看看,然后又将目光挪向杨明经,可惜谢玉琰挡住了杨明经的身影。

“两位但说无妨,”谢玉琰道,“屋子里的都是自家人,绝不会透露出去。”

“有是有,”其中一个讼师叫刘致,有些话说了也无碍,“只不过后来没有递交衙门,不了了之了。”

谢玉琰道:“也是与掠卖人口有关吗?”

刘致摇头:“那倒不是。”却也不肯继续说下去。

谢玉琰若有所思:“刘秀才不愿意说,那我便不问了。”

谢玉琰脸上的神情分明是误解了他的话。

刘致忙低声解释道:“真的与掠卖人口无关,我说这案子杨二老爷肯定也知晓。就是韩家村那个韩同,带着一群山匪抢劫商贾,后来衙署设埋伏将韩同一伙人斩杀了。”

杨明经道:“这案子与谢家……”

话没说完,却被谢玉琰打断:“二伯知晓此事,但其中内情定不如刘秀才清楚,不如还是听刘秀才继续说吧。”

杨明经皱起眉头,他想说的是谢家与这案子无关,没想到却被谢玉琰打断,现在又找不到话茬提起来。

杨明经还没想出对策,刘致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伙人根本不是什么山匪,而是附近的厢军。借着驻守之便,装作山匪,等衙署追查下来,他们就藏进军中,被衙署抓住之前,刚好劫掠了不少货物,也算是人赃并获。”

“那韩同死了几天后,韩同的妻室找到我,要写状书为韩同伸冤,说韩同是被冤枉的。”

刘致说到这里,拿起茶抿了一口。

“韩同是被衙署的人杀的,”刘致道,“写状纸要告谁?再说人赃并获的案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同等人没被抓的时候,许多人都知晓山中有伙山匪,经常来无影去无踪,城外北边的陈窑村就是被这群山匪抢了,村中男丁被杀,不少女子被掳走,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这是衙署能编造出来的?”

谢玉琰道:“这么说刘秀才就没给韩家人写状纸?”

刘致摇头:“写了,我开始也想将他们打发了事,可他们就是不肯走,我刚刚才开了书铺,做的就是代人书写的活计,委实推脱不掉,只好答应。”

“韩家人真的告了衙署?”另一个讼师问道。

刘致看向谢玉琰,这就是他为何这时候提及这案子。

谢玉琰道:“韩家人告的是谢家。”

刘致点头:“韩家人说,是谢家与厢军那位副指挥使陷害了韩同等人,只是空口说出来,却没什么凭据,去也衙署也是无用。我照他们的意思将状纸写好,但也不知为何,他们拿走了状纸却没去衙署。”

谢玉琰思量片刻:“刘秀才会提及这桩案子,是发现与我的案子有什么相同之处?”

刘致下意识压低声音:“那个掠卖人叫焦大的,从前也入过厢军,而且焦大认识谢七爷。有一次谢七爷在赌坊赢了银钱,输银子的那人,夜里想要伺机报复,被焦大撞上了,几个人闹到了衙署。”

讼师与衙署来往多,听到的案子也多,突然想到这些,嘴快就说了出来。

厢军装作山匪抢掠的事,前世谢玉琰也听说过,商贾想要顺利走通商路,不得不向驻守的厢军军将行贿,后来渐渐就有了官商勾结。

贺檀和王鹤春来了大名府就是为了彻查军中经商之事,两人一同整饬了大名府附近的厢军,还牵扯了一众武将,彻底给西北的厢军换了血,贺檀在西北也有了名声。

与那些武将相比,谢家这样的商贾委实算不得什么,所以作为后世的上位者,谢玉琰也没在其中看到关于谢家的记载。

现在处于这局势中,谢玉琰将这些联系起来,能推测出,谢家与那些武将脱不开干系。

也许前世贺檀、王鹤春也查到了谢家,但因为她的“死而复生”让谢家更早暴露在两人面前。如果利用的好,能让二人更快拿到那些武将勾结商贾的证据。

谢玉琰对查案没什么兴趣,有没有她,贺檀和王鹤春都能将一切查明,她要做的就是在这大势之中,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西北的局势要变了,有人被拿下,有人就能乘风而起,她就是要做那乘风而起的人,积攒自己的本钱,所以她才会入这个局。

只要她能帮上忙,自然也会受到贺檀和王鹤春的庇护。也许将来还能成为重要的人证,与这二人有了交情,在大名府甚至是西北,才算有了根基。

多活过一辈子的谢玉琰,太清楚该如何借势。

“也许焦大就是韩同那案子的漏网之鱼,”谢玉琰道,“我与陈窑村那些人一样,都是被他们所害。”

说完这话,谢玉琰似是在思量什么,向前踱了两步:“所以,焦大可能就是听命于谢家,并不是谢家通过稳婆买尸身,或许给稳婆银钱根本就是掩人耳目,如果这都是真的,谢家与韩同那桩案子也有牵连,漏网之鱼不止是焦大,还有谢家。”

“这些查清楚的话,”谢玉琰欣喜地转头看向杨明经:“就能证明我们杨家与这桩事无关,四叔、四婶也就能脱罪了。”

“二伯您看……刘秀才也是这样推测,与您昨日说的一模一样。”

杨明经本是在思量刘致的那些话,没想到谢玉琰突然提起他,他整个人就是一惊,他决计不能掺和到谢家这桩案子中,下意识地怒目:“我何时说过这些?”

谢玉琰仿佛被杨明经的话吓到了,慌乱改口:“没有,二伯没说过。”

屋子里的气氛就是一滞。

两个讼师也齐齐变了脸色。

刘致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

谢玉琰道:“两位今日也没说任何话……二伯……也没别的意思……有些事莫要让旁人知晓才好。”

刘致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心中一阵后悔,方才也不知到底怎么了,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

杨明经怒气未消,想要再开口澄清,却没注意到谢玉琰让开了几步,刚好他的目光径直对上了刘致。

刘致心中满是忐忑,径直撞上杨明经那如同要吃人的视线,慌乱之中竟然站起了身,恨不得立即离开杨家。

杨明经见状,不禁攥起手,他突然发现无论他如何解释,面前这两个讼师都不会相信。

“二伯,刘秀才,”谢玉琰适时站出为二人解围,“今日屋子里的话,绝不会传出去,无论衙署还是谢家都不会知晓。”

“对,对,”另一个讼师忙接口,“我什么都没听到,杨二老爷、刘兄莫要担忧。”

完了。杨明经仿佛听到一声炸响,那是翻涌的气血冲入他脑中,一下子爆开,他的精神登时涣散,没了思考的能力。

就算他现在去谢家,恐怕也说不清了,谢家绝不会相信,他是被谢氏陷害,根本没有在暗中对付谢家。

谢玉琰善解人意地道:“我送两位讼师出去,定会再寻个时机请二位登门。”

刘致如蒙大赦,忙告辞离开。

谢玉琰带着二人走向门口,即将踏出这个屋子,谢玉琰道:“这几日,杨家还会陆续有讼师上门。”

“我知晓讼师之间也会谈论案情,这案子说的多了,就会有种种推测,既然谈论的人多了,保不齐就会有人说一两句涉及谢家的话。”

“那么多讼师,那么多人,谢家想必也弄不清楚,那些话都是谁说出去的。总不能向大名府所有的讼师问罪。”

“两位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致眼睛一亮,这本就是一桩奇案,多些人谈及才是寻常,街头巷尾人人议论,谢家想要报复,也寻不到正主。

想到这里,刘致躬身向谢玉琰行礼:“那我们就先回去,娘子再有吩咐,只管让人来寻。”他得立即回去将这桩案子散布开,最好街头巷尾都有人谈论,如此一来他们也就平安了。

看着两个讼师离开的背影,谢玉琰转身回到屋中。

屋子里的杨明经也缓过神来,神情变得愈发狰狞:“谢氏,你居然敢这般陷害我。”

“二伯不是也害过我?”谢玉琰面容沉下来,“杨氏一族可是差点就将我活埋了,难不成二伯以为,我还会以德报怨?”

“你……”杨明经霍然起身,他恨不得立即将这谢氏送入棺木中,他亲手填土,将她永远埋在地下。

“不过我这次真的是以德报怨,”谢玉琰道,“恭喜二伯很快就能拿到坊副使之职了。”


杨家内院宴席还没结束。

二房四老爷杨明山笑对宾客,脸上都是春风得意的神情。

三房的六哥儿死的刚刚好,他想要在军巡院给骥哥儿求个差事,花了不少银钱,都被拒之门外,现在有了六哥儿做由头,军巡使总算是应承下来。

想到这里,他向周围看去,没有瞧见邹氏,他摆了摆手:“娘子还没从三房那边回来?”

下人摇头。

“去寻她,”杨明山皱起眉头,“这里还有不少女眷,莫要在没用的地方浪费功夫。”

说完这些,杨明山换了一副笑脸,继续推杯换盏。

“那是怎么了?”

一股青烟从前院飘过来,席间不禁有人起身查看。

“有火光,走水了。”

有人喊了一声,杨明山也是一愣,冒起火光的地方,正是前院布置的喜堂。

安安稳稳坐在席上的二房老太爷,也抬起眼睛询问:“出了什么事?”

杨明山忙上前:“许是三房烧纸不小心,父亲不用担忧,珍娘在那边,她会处置妥当。”

珍娘是四娘子邹氏的小名,邹氏帮着掌家已经有段时日,往常做事也算妥当,老太爷微微点了点头。

“儿子这就去看看。”

二老爷杨明经向外走去,杨明山忙跟上胞兄,眼看着杨明经眉头紧皱,杨明山宽慰道:“家中有许多下人,一会儿功夫就能将火扑灭,二哥不用这般担忧。”

杨明经的面色依旧难看:“入冬之后就没下雪,天干物燥,还有冥婚用的纸活堆在那里,偏偏又是在这样的时候。”

杨明经如今是杨氏族长,一直帮着坊正管理事务,若是顺利,最近就能被提为永安坊副使,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否则就算烧了两间屋子,又能如何?不过费些银钱修葺罢了。

杨明经沉声道:“新任都巡检刚刚入职,前两日才吩咐我们,定要注意巡视盗贼、烟火。

他早出晚归就是因这桩,没成想永安坊今冬的头一场火势会出现在杨氏祖宅。

杨明山目光闪烁:“新任巡检不就是那位?咱们两家有交情在,大不了我们登门前去拜会……”

杨明山的算计好,听到杨明经耳朵里却似炸了记响雷。

“闭嘴……”杨明经呵斥,声音越来越轻,恐怕隔墙有耳,“哪里来的交情?我们就是蒙人恩情,做了几笔买卖,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必要给家里招来灾祸。”

杨明山心中不服,却也只好闭上了嘴。

兄弟俩走到前院,看到来来往往的家人,家人虽然应对的好,奈何火势乘风而起,一时半刻很难扑灭。

杨明经正要命管事将坊中丁役一并叫来,门口就传来嘈杂的声响,紧接着杨家大门被撞开,一队兵卒冲了进来。

杨明经深吸一口气,还是惊动了城中的巡检,还好领头的他认识,是个叫陈举的虞侯。

“陈军将,”杨明经上前行礼,“是家中弟妹烧纸不小心打翻了阴阳盆,家中下人已在扑火,很快就能平息。”

杨明山也跟着道:“我已让人将其余的纸活儿搬开,这火该是烧不得片刻。”

陈举面容紧绷,一双眼睛来回巡视,等看到杨家下人压制住了火势,神情才略微好转。

“你侄儿在哪里从戎?”陈举低声询问。

杨明经忙道:“西北的静卫军。”

陈举黝黑的脸上有些动容:“静卫军中人,许多出自我们广信军,两个月前听说齐人来犯,他们死守关卡。”

杨明经立即躬身:“吾侄正在其中。”

听得这话,陈举和身边的兵卒立即向杨明经和杨明山抱拳施礼,杨氏兄弟俩知道搬出六哥儿可能有用处,没想到意外拉近了与这位虞侯的关系。

陈举似是看出杨明经的疑惑,扫向身边人道:“这些都是从战场上退下的老卒,巡检大人上书朝廷,让他们做了军巡卒,我们这些人最敬佩的就是忠勇之士。”

杨明经心中一喜,差点忍不住露出笑容,他的运气当真不错,家中虽然失火,却遇到这样一队人,等火势扑灭顺道请他们入席吃酒,这桩事说不得就能揭过。

这般盘算着,正要设法再与陈举攀谈,就看到陈举面容又绷起。

陈举指了指来人的方向:“怎会有人困在屋中?”

杨明山忙转身去瞧,只见军巡卒背着一人从烟气中冲出来,那人身上的大红嫁衣格外显眼。

“陈军将,都是误会,”杨明山道,“那是我家六哥儿的媳妇,人早就过世了……抬回来是准备要……”

杨明山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先是睁大,然后跟着一颤。

那穿着嫁衣的女子正好抬起了头,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这……

“死人?”陈举冷哼一声,快走几步上前查看,那女子虽然虚弱,但显然还有呼吸,“你们说,这是已经过世的女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杨明经和杨明山还没回过神来应对,军巡卒就又背出两人,正是张氏和杨钦。

杨钦被呛的满脸泪痕,人刚被带出来,就挣扎着落地,匆匆忙忙去看母亲。

瞧着那矮小单薄的身影,陈举心中更是一软,上阵杀敌的丘八,将命丢在战场上,原本也是应当,可怜的是他们留下的家中老小。

陈举也是受了重伤才离开广信军,回来之后,将朝廷奖赏的银钱分成几份,前去探望死去弟兄的家眷,胸中感慨良多,所以巡检求来职司安排老卒,他便欣然前来打头阵,做了这里的虞侯。

陈举情绪被牵动,立即蹲下身查看张氏的情形。

可怜的妇人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牌位,似是在护着自家儿郎,嘴里也念叨个不停。

陈举侧耳听去,一旁的杨明经欲上前说话,却被陈举伸手阻止。

等周围静寂几分,陈举才听清楚,那妇人说的是:“我儿赤子之心……何其忠烈……我不能……我不能……让他棺木成为藏匿冤情、草菅人命之所……我要……报官……报官……”

张氏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然后落在谢玉琰身上。

“莫要害她性命……要为她……诉冤……”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却活生生地在这里,张氏呼喊着要报官,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明经到底是族长,先回过神来:“三弟妹,你先歇着,这些事我来查清楚。”

“报官……诉冤……”张氏依旧念叨个不停。

杨明山也上前:“报官也不是这般容易,我们还要……”

杨明山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有多难?”

谢玉琰借着袖子遮挡,向门口看去,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男子走进院子,身边的军将紧步跟随,整个院子立即多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男子眼眸格外的幽深,眉骨、鼻梁清晰笔挺,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在甲胄的包裹下,仍旧威慑迫人。

陈举忙带人上前行礼,尽显对男子的敬畏和屈从。

“巡检。”

谢玉琰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挪开,这男子虽然眼生,但通过官服和称呼,她已经猜到他是谁。

这就是出自将门贺家,大梁大名鼎鼎的武将贺檀。

谢玉琰尚在闺阁时,不止一次听祖父提及贺檀,若非被人陷害围困阵亡,定能承继他祖父的太尉之职,祖父的话激起了她对贺檀的好奇,在闺中就读过他撰写的兵书。

她穿越了六十四年,离前世她出生尚早,却见到了贺檀。

不过也没有太过惊诧,至平七年贺檀任大名府都巡检,将边疆退下的老卒编入军巡,她正因为想到这些,才会说服杨钦去放火。

一旦这桩案子闹大,贺檀势必过问,如今只不过比她预想的更早些罢了。

“贺巡检,”杨明经上前行礼,“都是家中失察,差点酿成大祸,我定然仔细查问,将结果报去衙门。”

贺檀前来,杨明经知晓不会轻易糊弄过关,只盼着这位杀神能够高抬贵手。

贺檀没有理会杨明经,而是走到杨钦面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火是怎么回事?”

杨钦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他克制着没去看那穿着红嫁衣的女子。是他发现那女子脖颈上的伤痕,也是他将这些告知的母亲,那女子突然醒来将他吓得晕厥。

后来,女子将他唤醒,问他许多问题,然后……她与他说:“想不想跪在祠堂的最前面,为你祖父、父亲、兄长上香?”

“你兄长死的不值,死后名声也要被其他族人利用,恐怕要含恨九泉了。”

“你身子这般羸弱,若是长不大,你母亲也会落得凄惨下场。”

一句句戳到了他心里。

“我可以帮你。”

不知为何,稀里糊涂,他就信了她的话,好似从内心中,下意识地觉得她可信。

明知她教他的都是不好的,可就是忍不住要顺从。

于是他前去厢房放火,做了从来没做过的坏事。

那女子还告诉他:“若是能见到巡检,便告诉他……”

“我放的,”杨钦脱口而出,“火……是我放的。”

说完这话,杨钦眼见着贺巡检的目光沉下来。


贺檀走到火盆前烤手,脑海中浮现出杨家那孩子瘦小的身影。

“只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兄长在金明寨阵亡了。”

桌案前的人站起身走过来,他没着官服,只是穿了一件青色襕衫,外罩狐皮裘袍,身姿颀长。阳光透过窗子,刚好落在他身上,映得他的皮肤光洁、白皙,鼻梁高而笔挺,一双眼眸格外清亮,目光更加透彻。

“哪家?”男子开口询问。

贺檀道:“永安坊杨家。”他刚让人去拿了文书,准备找一找这个人。

男子却未加思量,便脱口而出:“杨绎,大名府永安坊人,静卫军中任押正,曾奉命固守金明寨,所属部中军将为其报军功,若是那一战没有阵亡,现在已是副队将。”

贺檀想到金明寨的败仗,不禁皱起眉头,半晌叹口气:“你怎么知晓的?”

男子道:“来的路上,看了兄长携带的文书。”

贺檀不禁露出一抹温暄的笑容,送到他这里的文书,他都不能记得这般仔细,论博学强记,谁也及不上王鹤春。

贺檀与王鹤春是姨表亲,王鹤春父亲年轻时被调任西南,母亲身子虚弱受不了西南的气候,留在余杭养病,那几年都是贺檀母亲照顾两个孩子,鹤同音“贺”,取这个表字,有与贺家亲近之意。

贺檀,鹤春,听起来就像是两兄弟,再者这个表字知晓的人不多,贺檀在外这样唤他,也是为了遮掩他的身份。

贺檀将在杨家见到的情形与王鹤春说了:“我也想过,这把火刚好引得军巡发现了害人之事,未免有些巧合。”

他刚刚来大名府,组起了这支军巡兵马,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探他的底,猜测他来任职的目的。

“但是仔细想想,那孤儿寡母可能走投无路,只想闹出点动静出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不免想的太周到了些,方才我瞧着,不似有这般的人在。”

两个人正说着话,文吏进来禀告,杨家、谢家一干人等都带到衙署,陈军将请了郎中和稳婆,先给那女子看伤。

文吏道:“只怕那女子的身份不好查明。”

贺檀正襟危坐,神情一肃,静等下文。

文吏躬身:“那女子什么都记不得了。”

贺檀皱起眉头。

文吏也觉得此事棘手的很,下意识地看向王鹤春,这位王先生是与贺巡检一同来的大名府,应当是贺巡检的幕僚,来了不过一两日就将衙署积压的文书都处置好了,兴许他能有什么好法子。

让文吏没想到的是,王鹤春就像没听到似的,正向炭盆里丢栗子,看起来很是闲适。

“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贺檀道,“先带那女子去看看谢家人,再将谢家人带去大牢审问。女子记不得了,买她的谢家人应该知晓一二。”

文吏应声忙下去安排。

栗子的香气很快就从炭火中冒出来,闻着就很是香甜。

“杨家、谢家都是大名府的商贾,”王鹤春说着顿了顿,“可惜了,那孩子年纪太小,否则他在杨家或许能帮上忙。”

贺檀来到大名府,除了身边的将士之外,还要在暗中安插人手。朝廷很快就要颁行许多新法度,定还会引来旧党的反对,能否顺利施行很是重要。

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就算再聪慧,也不堪用。

两个人谈论公务的时候,文吏已经将郎中和稳婆引到了内院。

文吏嘱咐张氏:“稳婆查验的时候,你不可多说话。”

张氏应声。

郎中先给查看了谢玉琰的伤势,再让稳婆上前。

“哎呦,这得是多狠的人,才下这样的手,”稳婆道,“你也是命大,伤的这么重,还能缓过一口气。”

方才衙役寻了水,让谢玉琰梳洗,如此郎中辨伤更容易些,洗掉了脸上厚厚的脸妆和灰尘,露出了那张明丽的面容。

被这么张脸一衬,脖颈上的掐痕显得更加狰狞。

不止是稳婆赞叹,谢玉琰陡然见到这具身体的相貌时,也委实吃了一惊。

这张脸居然与她有几分相像,要说一切都是巧合,冥冥之中却又像是注定的一般,或者这身体与前世的她真的有什么关系?

“随我去里间,”稳婆轻声道,“我帮你看看身上还有没有伤。”

请稳婆查验这样的事,谢玉琰并不厌恶,她也不了解这具身体,正好经由稳婆勘到些真相。

什么结果她并不在意,只是要尽可能的掌握清楚,避免日后节外生枝。

以谢玉琰的性情,不会受人摆布,但不妨碍她了解“自己”。

“娘子还是完璧之身。”

“手腕和脚腕上有捆绑的痕迹,身上也有磕碰的伤痕,只怕是没少受磨难。”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稳婆劝慰谢玉琰,“娘子日后定然富贵平安。”

郎中和稳婆将要出去复命,谢玉琰急切地上前:“不知我还能不能想起从前的事?”

郎中捋着胡须,摇了摇头:“说不好,我也曾遇到一个病患,从山上摔下,撞到了头,三日才醒来,从此之后就变得痴痴傻傻……你这般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谢玉琰露出失望的神情,眼睛中也带着几分茫然。

张氏正欲上前劝说,可是等郎中、稳婆一走,谢玉琰的目光立即变得清明,方才那颓色登时消散了。

张氏看在眼里,一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谢玉琰看向张氏:“有桩事,不知您是否能答应?”

张氏下意识地点头。

谢玉琰道:“若衙署不能立即查出我的身世,我想留在杨家。”

张氏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是?”

谢玉琰道:“留在杨家,做您的儿媳,六哥儿的妻室。”

张氏不禁惊诧,以她来看,这位女郎出身定不一般,又是这般的聪慧,留在她这种人家岂非受了委屈?

“为何?”张氏道,“我儿只是个押正,又在边疆战死,从前你被人所害也就罢了,知晓实情还要这桩婚事……将来想要再嫁,恐也难进好人家。”

谢玉琰不禁一笑,前世她嫁给过皇帝,做过太后又二嫁伪帝,她从未在意过名声。

张氏接着道:“我是怕你后悔,错过了好姻缘。”

经过了前世种种,谢玉琰本就不想再嫁,即便真的遇到了欢喜的人,她自然有法子与他在一起。

这些在别人眼中格外重要的事,放在她这里,只不过是“有用”与“无用”的差别。

如今的局面,若是不能弄清楚身世,不免会变成流民、客户。杨六郎的妻室,反而更容易入局,她何必徒增烦恼?

谢玉琰道:“我既用了六郎妻室的身份,自然也会照拂您与钦哥儿。”

谢玉琰说着向门外看了看:“还有时间,您可以慢慢思量。”

“我答应,”张氏抿了抿嘴唇,下了决定,“你肯留下,我自然愿意,六哥儿没了,将来你想离开,我去族中为你求放妻书。”她见识了这女郎的手段,为了钦哥儿,她什么都能答应。

张氏话音落下,就听外面传来动静。

“各位官爷,为何抓我这个老婆子?老婆子在牙行这么多年,笔笔买卖可都是清清白白,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牙婆话音刚落,就看到旁边屋子的门被打开,紧接着她睁大了眼睛,一个熟悉的面容落入眼中。

牙婆脚下一软,摔倒在地,面色变得惨白。

“鬼……闹鬼了,这……这……”慌张之下,牙婆伸手抱住了隶卒的腿,她认出来了,这就是谢家买的那具尸身,还是她亲手帮忙换上的嫁衣。


大名府,永安坊。

杨氏三房大娘子张氏,怔怔地看着廊下两只贴着喜字的白灯笼。

今日是她长子娶妻的日子,不同的是她的六哥儿已在边疆战死。

族中长辈不忍杨六哥儿泉下孤寂一人,做主寻了个刚刚过世的女眷,给二人合八字,配了冥婚。

杨氏是大户,在永安坊多年,但他们三房早就没落,平日在族中从来不被人在意,如今这热闹是她儿用性命换来的。

“族长为了六哥儿可是将自家宅院用来宴客。”

“这排场族中许久都没有了。”

“没了六哥儿,你还有九哥儿……”

这些话在张氏脑海中回响,仿佛她再表露出一分难过都是不该。

有些族人眼睛中甚至闪动着愤恨,显然觉得族中不应这般抬举三房。

当年北方兵祸,杨氏一族背井离乡,张氏的夫君杨明生为了给族中赚银钱,冒险走海运贩商货,没想到途中遇到风浪,杨明生和十船货物一同葬身大海,差点就此断了全族的生计。

老太爷和老太太没了唯一的儿子,又背着对族中人的愧疚,主动将手中财物和良田一并充入族中,族长之位也让给了二房老太爷。

老太爷以为竭力弥补,会换来族人对三房的谅解,事实上三房丢了手中权柄,没了钱财,族人的不满更不加遮掩,当年明明是他们求着三房寻出路,如今变成了杨明生一意孤行,差点将杨氏一族陷入绝境。

老太爷和老太太又恨又气,没几年就双双郁郁而终。

他们母子三人从此成了众矢之的,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有人旧事重提。

现在想一想,当年种种,会不会有人故意设下了圈套,让三房一脚踩了进去?

后知后觉太晚,她带着两个孩儿只得隐忍。

她的六哥儿为了让母亲、弟弟过上好日子,十六岁就入了军营,仅仅半年就立下军功被提为押正。

她日夜期盼六哥儿能平安归家,谁知却得来六哥儿阵亡的消息,离家时七尺男儿,回来时骨殖无存。

最让她难受的是,六哥儿人都没了,族中还要百般利用。

“三房嫂子。”

张氏立即转头看去,只见二房老四媳妇邹氏带着人走过来。

张氏没有多言语,带着邹氏向堂屋里走去。

堂屋里布置的像喜堂,只是供奉的杨六哥的牌位格外刺眼。

张氏指向上面新娘的牌位:“四弟妹,我且问你,与我儿成亲的到底是不是谢家的女儿?”

邹氏看着发怒的张氏,目光微微一闪,几乎没有犹豫:“自然是,谢家这位十娘,知书达理,与六哥儿乃是良配。”

张氏攥紧帕子:“我寻人问过了,谢家十娘分明七岁就夭折了,这刚刚过世的女子,到底是从何而来?”

谢家也是商贾,经常北上运送米粮,与边疆的守军打交道,这次愿意结冥婚,自然是为了六哥儿那以身报国的好名声。

族中这是将六哥儿卖了个好价钱。

邹氏没有像张氏想的那般错愕,反而露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情:“谢家都承认是谢十娘,还能有假不成?”

“谢氏这些年米粮生意做的不错,想与他们结亲的大有人在,前些日子还有位副兵马使登门,谢家都没答应。”

言下之意,杨六郎若是没死,如何能做谢家的女婿?

“有了谢家这种姻亲,九哥儿将来说亲也便容易了,嫂子可莫要犯了糊涂,坏了自家的好事。”

张氏的心像是被刺了一刀,她强撑着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晓……那女子分明不是病死的?”

邹氏来之前就听下人说了,张氏质疑这些,她只觉得可笑,一个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的人,还有心想旁人。

三房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拎不清。

一个合葬的尸身而已,管她是怎么死的。

难不成弄清楚,那个“谢十娘”还能活过来,对三房感恩戴德?报答三房?

说明白点,那女子就是被谢氏买回来的,人伢子手中有多少来历不明的人,为了卖一具尸身,提前将人害死也是寻常,查下去只会让杨家和谢家难堪。

“我如何能知晓?”邹氏声音冷了几分,“嫂子这般厉害,何不让那女子自己开口诉冤情?”

大好的日子,非要节外生枝。

怪不得三房连族长也做不成。

听说张氏质疑“谢十娘”的死因,邹氏还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

她有什么好怕的?

张氏还能告到官府?别的她不知晓,族中以后不会有他们母子立足之地。

“老太爷为六哥儿的婚事费神,我让小厨房熬了药膳,”邹氏淡淡地道,“就不在嫂子这里耽搁了。”

张氏想要再说些什么,抬起头来,目光扫到一处,整个人突然僵在那里。

邹氏见张氏眼神呆滞,紧接着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不知张氏又在耍什么花样。

“嫂子你也别吓我,”邹氏冷哼出声,“我……”

邹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余光刚好瞥到一个影子。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正垂着头,慢慢地从棺木中爬出来。

邹氏瞪圆了眼睛,这一刻连呼吸都停滞了。

杨六哥儿没了尸骨,请来的赖公便让那女子的棺木进门,到时候并葬入祖坟。

邹氏能肯定从谢家抬过来的是一具尸身。

现在这尸身动了……

闹鬼了。

这个念头闪过,邹氏浑身上下立即软下来,巨大的恐惧袭来,让她反而挪不开眼睛。

看着那“女鬼”浑身僵硬地站在地上,头冠投下的阴影遮盖住她的脸,只留下那红艳的嘴唇。

她先是晃了晃脑袋,然后面向邹氏定住。

这一刻,邹氏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果然,女鬼嘴角缓缓上扬,露出嘲讽般的笑容,然后一步步径直向她走过来。

大红衣裙垂散在地,“女鬼”踮着脚尖,走得摇摇晃晃,手臂随着动作一点点地从袖子里伸出,惨白的手指半弯曲着,直奔邹氏脖颈。

一股凉意再次从邹氏脊背爬升到她头皮……然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翻向地上倒去。

目睹这些的张氏,也体会到一样的惊恐,她正想逃出屋子。

却看那“女鬼”在邹氏倒下的瞬间,利落地将烧纸的陶盆踢了过去。

邹氏的头不偏不倚撞在那陶盆上。

这回,邹氏想不晕厥都不可能了。

更古怪的是,做完这些的“女鬼”,竟然站直了身子,抬起了那低垂的脸,转身走到供桌处,拿起了杨六哥的牌位。

等张氏回过神时,才发觉“女鬼”站在了她面前,将冰冷的牌位递过来。

张氏虽然恐惧,母亲的自觉让她将一切置之度外,伸手抢下牌位抱在怀中。

“你儿忠勇否?”

“女鬼”带着些许威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张氏眼睛中涌出热泪,颤声道:“我儿赤子之心,无畏忘死,死战不退,何其忠烈。”

“女鬼”扯开领口,露出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显然是被人所伤。

“女鬼”启唇:“殷殷赤血,至死犹热,你要守住的是他的忠义之名,怎能让他棺木成为藏匿冤情,草菅人命之所?”

张氏嘴唇颤抖,无声地重复这句话,很快她恐惧的目光变得坚定。

那声音再次传来:“杨六哥热血报国,不负此生,当被人尊崇。”

张氏心中因这话涌出些许安慰,她儿该当如此。

可那语调一转:“但这宅子里,除了你们母子,没谁会在意。”

张氏忘记了恐惧,怔怔地看着那“女鬼”。

“所以……”

谢玉琰望着张氏:“莫要将这些说给他们。”

“要说给在意这些的人听,等他们来了,你要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张氏想问那些人是谁,又何时会来,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就瞧见火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是有人吵闹救火的声响。

滚滚浓烟中,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径直窜进堂屋。

杨钦双手焦黑,喘着粗气,看向屋子里的张氏,不过很快就将目光挪到谢玉琰身上:“我……我将厢房点着了。”

谢玉琰微微抬起头,她之前唤醒了晕厥的杨钦,问出这是至平七年,才知竟然回到了六十四年前。她做过大梁圣人,曾将大梁权柄握在手中,对政务了如指掌,只需略微思量,就能想起朝廷卷宗上,对历年重要政务的记载。

所以,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大名府永安坊内失火,会招来什么人。

“他们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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