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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吞小说免费全文阅读

郑执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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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可能是模仿作案呢,像美国电影里演的那些变态连环杀手一样?很快自己又否定了这种想法,毕竟我们那里不是美国,生活也不是电影。冯雪娇继续说,要是这个案子翻案,我爸这辈子都过不安生了。

主角:王頔冯国金   更新:2022-09-10 14: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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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王頔冯国金的其他类型小说《生吞小说免费全文阅读》,由网络作家“郑执”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有没有可能是模仿作案呢,像美国电影里演的那些变态连环杀手一样?很快自己又否定了这种想法,毕竟我们那里不是美国,生活也不是电影。冯雪娇继续说,要是这个案子翻案,我爸这辈子都过不安生了。

《生吞小说免费全文阅读》精彩片段


以“金”字头命名的洗浴中心在本市至少有五家,那还是2013年以前,如今可能更多,也可能更少——2016年以后,我再没回去过,所以不清楚。2016年我妈搬来深圳给我带孩子,直接把我爸的坟也迁过来了,摆明了没打算再回去,说那里已经没什么值得挂念,我反正无所谓——说回洗浴中心,那五家金字头都是同一个老板,准确说是同一拨,一共七人,在部队里拜过把子,有钱一起赚,后来陆续复员转业,其中一人的爹是军区后勤领导,有资源,由他牵头,几人先跟老毛子搞了几年边贸,后揽工程搞拆迁,最后进军餐饮服务业,开酒店,干洗浴。七兄弟一股绳,社会上没人敢惹,四十岁以后,出门别人都叫爷。刚干洗浴那会儿,七兄弟就对外放话,往后市内所有洗浴中心起名都不准带“金”字,否则后果自负,所以但凡在本市见到“金”字打头的场子都是他们的,除非赶上严打,平时踏实消费,老板方方面面摆得平,但千万别想在里面惹事。七爷排行最小,但归他名下那家洗浴最大,叫金麒麟,2003年出了次大事,七爷的司机在自家场子里让人给砍了,泡澡池子染成红海,二十米长的景观鱼缸里养的两条小鲨鱼闻到血腥味都疯了。砍人者是个中年男人,警察调出监控,男人在前台领了手牌,换了拖鞋,但没人注意到他从背后的女款书包里抽出一把剁骨刀,几步穿过更衣室,直奔池子里正泡澡那司机,十三刀,一共不用八秒,司机背后文的青龙被砍成几截,后脑那刀最深,在场的几个小弟没一个敢上前。男人砍完背回书包,刀随手扔进中药池子里,穿着拖鞋径直走人,手上的血一路滴至门外的停车场。那天是腊八,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像开了一串梅花。


中年男人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案子归冯国金跟,当时他刚刚升任市刑警队副队长。刀跟鞋都留在现场,相貌也掌握了,人第二天就被逮到,压根儿没打算躲,金麒麟的拖鞋还在家穿着呢。带回去一审,宋某,四十五岁,下岗五年了,在南市场八卦街修自行车,老婆跟人跑了,自己带着闺女,老老实实一人,怎么跟社会人扯上了?老宋主动交代,女儿让那司机给欺负了,才十五岁,事后割过一次腕给救回来了。老宋不是没想过往上告,但那司机往他女儿书包里塞了两千块钱,硬说是嫖,还恐吓老宋,告也没用,自己跟七爷的。后来老宋女儿就割腕了,在医院抢救了一宿,老宋守着没合眼,直到听大夫说命救回来了,才红着眼回到南市场,跟肉档大老刘借了把剁骨刀,坐了十二站公交到的金麒麟。打车他舍不得,钱得攒着给女儿念大学。冯国金听了,心如刀绞,他自己也有女儿,叫冯雪娇,跟我是从小学到高中十二年的同学,小学还是同桌。2003年冯雪娇十五岁,跟老宋女儿同岁,所以冯国金越想越难受,但他还是在审完人的第一时间跟七爷通了个电话,七爷也急,自己的人在自己场子里出事,面子上说不过去。司机没死,不是人命案子,七爷知道理亏,问有没有可能私了。冯国金说,老七,这两码事,老宋肯定得判。七爷说,那你帮忙找找人,想办法少判几年,钱我出。这事后来冯国金确实帮忙了,就算没有七爷他一样会这么做,他心里堵得慌。老宋蹲了五年,其间七爷还托人往号子里送过不少吃用,老宋女儿念大学的学费也是七爷出的,但只出到大二——大二下学期,老宋女儿在学校宿舍跳楼了,因为失恋。老宋出来后,给女儿下了葬,继续回到八卦街修车,五十出头,头发全白了,看着像七十岁。冯国金帮老宋介绍过在小区停车场打更的活儿,老宋说心领了,修车挺好,来去自由,够吃就得。那个司机,伤好后被七爷赶去乡下农庄喂藏獒,有次笼子没锁好,让一只疯的给咬了,染了狂犬病,怕光怕水怕声响,成天躲屋里不敢出来,后来听说是死了。


冯雪娇跟我忆述整件事时,已经是十年后,2013年,在北京。凌晨两点,两个人赤裸着躺在汉庭的床上,之前都断片儿了,做没做过不记得,后来种种迹象显示应该是没做。可是为什么会脱衣服呢?酒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喝的,大学毕业快三年,混得不好的都找借口不来,就我脸皮厚,工作没了还有心跟人叙旧,就为贪口酒喝。那段日子我几乎是在酒精里泡过来的。冯雪娇当时刚从美国回来,南加大,影视专业研究生。我们也有三年没见了。我不明白,冯雪娇突然给我讲起十年前的案子是什么意思,为避免尴尬,还是别的什么目的。冯雪娇解释说,别人其实不了解,我爸那人心挺软的,这么多年,他一喝酒就提老宋。我说,确实没看出来,我们都怕你爸,长得瘆人,要不说是警察,还以为黑社会呢,幸亏你长相没随你爸。冯雪娇在被窝里踹了我一脚。


我躺在床上抽烟,没开灯,冯雪娇跟我要了一根。大概因为没醒酒,我说了句后来令自己特别难堪的话。我说,娇娇啊,我现在没出息,眼瞅又要回老家了,咱俩没可能吧?冯雪娇扭头冲着我,黑暗中我也能感受到她眼睛里迸出的诧异:你没毛病吧?就你现在这德行,走大街上绝对不带多看你一眼的,幸亏有童年回忆给你加分,一分一分扣到现在,还不至于负数,你再这么混下去,哪天变负分了,可别怪我提裤子不认人。说完提裤子一句,她自己笑了。我好像突然不认识她了,不开灯都快想不起她模样。为缓解尴尬,我岔一句说,咱们同学里,这几年你还跟谁有联系?冯雪娇想都没想说,秦理,在网上聊过几次。我承认,当我听到秦理的名字,还是浑身一震,说不出话,仿佛被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扼住了喉咙。


冯雪娇摸了半天开关,最后按开的是浴室灯。光透过廉价酒店的磨砂玻璃漫上床,冯雪娇坐直身,又跟我要了根烟,生疏地抽了两口,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说这个事,你得发誓一定不能跟第三个人说。她的表情好像小学五六年级时偷偷跟我讲咱班谁谁又跟谁谁好了,幼稚得可笑。我说,行了,赶紧吧。冯雪娇说,就昨天,我爸又跟了一个案子,女孩十九岁,尸体发现时已经冻僵了,扔在鬼楼前的大坑里,赤身裸体,腹部被人用刀刻了奇怪的图案,听着耳熟吗?我本能地坐起身,说,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秦天干的。冯雪娇点头说,对,可是秦天几年前就死了,死前一直都是植物人。我反问,那又能说明什么?冯雪娇说,说明十年前,我爸可能真抓错人了。


有没有可能是模仿作案呢,像美国电影里演的那些变态连环杀手一样?很快自己又否定了这种想法,毕竟我们那里不是美国,生活也不是电影。冯雪娇继续说,要是这个案子翻案,我爸这辈子都过不安生了,你说,秦理他哥不会真是被冤枉了吧?我说,别瞎想了,当年铁证如山,秦天该死,你爸是英雄,全市人民都知道。冯雪娇好像听不见我说话,自己跟自己说,我爸心真挺软的,除了老宋,这些年他心里最不踏实的就是秦天秦理哥儿俩,主要是秦理,以前我爸总说,秦理本来能有大出息。我问她,你饿不饿,给你泡碗面啊?冯雪娇说,不饿,记得你答应过我,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我说,知道。不过我现在还没醒酒,不确定你刚才讲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等我明早睡醒了再想想,太像梦了。冯雪娇反问,你指哪个不真实?老宋还是秦理?我说,所有一切都不真实,包括你。


水开以后,我给自己泡了碗康师傅,等面好的三分钟里我给冯雪娇把一杯热水吹成温的。冯雪娇说,以前没发现,你还挺体贴,壶刷了吗?我说,刷什么壶?冯雪娇说,国内宾馆里的壶都得刷过再用,听说很多变态往里面放恶心的东西,不刷不敢用,除非渴死,我一般都不喝。我说,是不是所有从国外回来的人都跟你一样矫情?刚说完,我才发现自己是全身赤裸暴露在椅子上,而冯雪娇靠在床上用被子遮住脖子以下,这样似乎不太公平。冯雪娇的脖子特别长,她眼带醉意地盯着我看,我下意识夹紧双腿,把她给逗乐了。她把烟捻了,说,王頔,听我一句,回家以后好好找个工作,找个正经女朋友,踏踏实实过日子,要不然白瞎了,知道吗?


我点点头。面泡好了,才发现叉子被我压面饼底下了。


我的人生似乎一直在重复犯类似的错误,当时看着没多重大,等发现时已经满盘皆输。


大二那年冬天,我爸的生命突然就只剩两个月了,所有事一瞬间都不归他说了算了。他的肺和一半的肝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瘤子,因为一场半月不退的高烧才查出来,此前他已经有十几年没去医院体检过了。在我记忆里,他体壮如牛,力大无穷,我六岁那年,隔壁小区一个经常欺负我的盲流子被他用单手揪到半空中后又丢出去好几米远,脸都摔花了,打那之后我都再没跟他撒过娇,在学校犯什么错误也变着法儿瞒着,怕他把我揪起又丢出去,再也回不来了。如此一副躯体,当得知留在世间行走的时间只剩两个月后,可能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继续推着他那辆倒骑驴,又出去卖了三天炸串,生意居然比平时还好,大概天刚开始转冷,大家都愿意吃点热乎的。直到后来实在站不住了,才被我妈强行送进医院,又过半个月,躯体已经无法下床了,我妈才给我打电话,叫我从北京赶紧回去。他去世前的每一个夜里,我都在他身边陪床,有几个晚上我妈回家洗衣服不在,总感觉他有什么话想交代,但又没什么可交代。有一次他跟护士要了纸笔想写遗嘱,下笔却发现除了“遗嘱”两个字本身,没什么好写的,一没财产二没遗愿,家里唯一的老房子写的是我妈的名,最后反复要我答应照顾好我妈,另外说自己早年买过一份保险,受益人是我,算了算死后能给我留七万多——七万四千五百零六块六,他的命最后值这么多钱,都放我手里了。大三那年,我背着我妈拿出其中五万跟同学合伙在大学校门口开了一间奶茶店,想着钱生钱,给我妈减轻负担,结果不到半年店就黄了,钱一分不剩。我妈也没说什么,继续每晚推着那辆倒骑驴卖炸串,白天还要扫大街。后来我才知道,我被那个同学给骗了。有天晚上喝醉了回到宿舍,我把那骗子给打了,对方脑袋缝了十七针,我被留校察看。大四最后一个学期,专业课考试,我抄袭被抓,加上之前的处分,毕业时学校只给了我张肄业证,没学位,去人才市场找工作,进门都费劲。毕业以后,我留在北京打各种零工,最久的一份工作也没超过八个月。给一家房地产公司写企划书,一个月三千五,后来那家公司老板卷钱跑路了,公司也就没了。这一路走过来,到底错在了哪一步,我至今还是没想通。以我那几年的经济状况,就该学那些赖在北京不甘心回老家的年轻人一样去住地下室,但我选择厚着脸皮赖在高磊家客厅的沙发上,跟他和他的租客三个人住一起,他自己一年有半年都在出差。房子是高磊家买的,我从没给过房租,每个月请他喝几顿酒抵了,算是默契。高磊是我初高中六年的同学,如果非要说一个算得上好朋友的人,那高磊应该就是——其实,本该还有三个人,冯雪娇、秦理、黄姝。初二那年,加上我跟高磊,五个人一起发过誓,誓言具体内容是什么不记得了,大概跟七爷和他那六个把兄弟说过的大同小异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生不离不弃。


但我们谁也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人生到底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以至于多年后的我们形同陌路,相遇离别都像发生在梦里。而如今,其中两个人也许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重逢,正一起似笑非笑地看着活人继续享福或是受罪,像看戏一样。



老头儿姓张,退休工人,在33号楼住十年了。楼刚建起来时,铁西区除了工厂,一半还是棚户区。开发商原本是本市挺有实力的一个老板,后来因为在工厂拆迁中侵吞国有资产被一帮老干部集体告了,跑路国外再没回来。当时33号楼已经建好,卖出了十几套,里面没盖完,之后就一直那样。买了房的住户知道自己被骗了,公家不管,物业也没有,走廊里连灯都没装,只能哑巴吃黄连。老张花了半辈子积蓄给儿子买的婚房,老伴儿死得早,想把自己托付给儿子。哪承想上当,挺了两年挺不住了,儿媳闹离婚,儿子只能搬出去租房子住。老张本来也想跟着走,但不知道从哪儿又传出来消息,说政府要收回两栋烂尾楼动迁,土地充公。有了动迁费,老张的血本就能回来不少,于是老张决定不走了,做钉子户。想不到一钉就是十年,拆迁政策没等来,等来一帮要饭的,还有家里人不管的精神病,三五成群住进楼里那些空单元,白天偷东西,连走廊里积的酸菜都偷。夏天开门炒菜,炒完一盘搁客厅,转头进厨房再出来,菜就没了。后来不知道谁传的,外面都说这是鬼楼,菜是鬼吃的。几家钉子户一商量,连打带骂把那些“鬼”都集中撵进没盖完的那几层楼去了。到了半夜,“鬼”到处乱跑,大喊大叫,还有过失足坠楼摔死的,更邪了。33号楼终于符合外人的想象,鬼楼的帽子算扣实了。钉子户们也撵累了,习惯了。在这种地方住上十年,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


冯国金问,尸体怎么发现的?那大坑离楼有一百米,周围连条狗都没有。老张说,想捡几块砖头在阳台垒个花坛,坑周围堆的都是砖头,以前还堆了不少建材,都被人偷走卖了。我溜达到坑边就看见了,当时已经盖了一层雪,认了半天才看明白是人,还以为是商场扔的假模特。冯国金问,动过尸体吗?老张说,哪敢啊,发现就报警了。冯国金问,之前几天有没有见过什么生面孔?两栋楼里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老张说,警察同志,那些人都不是人了,你说有谁不可疑?冯国金说,行了大爷,谢谢你,留个电话住址,回头可能还需要你随时配合警方工作,想到什么也可以打电话给小邓,你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搬走吧?老张说,放心,我应该会死在那楼里。


安排人开车把老张送回去后,冯国金决定今晚就睡在队里,脑子里太多事要想,他得一个人静静。


宿舍里有台电视,小邓已经坐那儿看了。他也不回家,二十五岁没结婚,跟父母住,平时就不爱回去,工作上干劲儿挺足,是刑警学院优秀毕业生,脑子够用,就是脾气太冲,冯国金有时觉得他挺像深圳那个小吴。地方台正重播春晚上赵本山跟范伟的小品《心病》。原来小品一等奖没给赵本山,给了牛莉跟黄宏的《足疗》。自己怎么对这个小品一点印象没有呢?应该是漏掉了没看着,那十几分钟里自己干吗去了?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小邓跟着范伟嘿嘿笑了两声。冯国金示意小邓把电视关了,点根烟,问,你怎么看?小邓也点了根烟,说,尸体脖子有成片出血点,很典型,强奸过程中掐脖子窒息死亡,我自己的直觉也是奸杀。冯国金插了一句,因为女孩漂亮?小邓没否认,继续说,冬天,奸杀案基本都发生在室内,熟人作案的比例更高。所以我推测,被害人可能是被熟人骗到鬼楼里实施强奸,遭到反抗被杀,最后抛尸在大坑里。不管怎样,都得先在33号楼里排查一遍。难度确实有点大,但人员太杂。钉子户的可能性不大,没有人傻到会把尸体扔在自家门口,干等着被抓。就算藏在楼里任何一间毛坯房,恐怕都很难被人发现,除非是作案途中被人撞破,仓皇逃跑,但那又说不通为什么尸体现在才被发现,当时就该有人报案。假设凶手真是精神病,那强奸和杀人发生在大坑里也有可能,抓起来也更难了。精神病也知道害怕,我三姨夫就是精神病,自己做了错事,清醒过来也知道跑。要真是精神病,那女孩就是白死。这又有一个问题,大坑距离鬼楼不到一百米,如果案发就在那里,被害人一定会喊叫,周围不至于没人听见。总之还得等尸检报告出来,先确定死因和死亡时间。好像有点乱,我再捋捋。


冯国金点点头说,但是,身上衣服全不见了,现场周围也没找到。假设是为了销毁证物,那么衣物一定沾染了跟凶手相关的证据,精神病想不到这么周全吧?所以我推测,是正常人干的,而且,人根本不在33号楼里,大坑就是他用来抛尸的,但正常人都知道,那里根本不是理想的抛尸地点,就算扔在那儿了,为什么不掩埋?衣物都知道销毁,为什么不毁尸灭迹?明目张胆丢那儿,知道早晚会被人发现,都懒得遮盖一下?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解释?


小邓追问,怎么解释?


冯国金说,也许,那个大坑就不是凶手原本计划的抛尸地点,而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已把尸体扔在那儿的。再大胆一点,很有可能他是打算再回去把尸体带走,转去计划好的地点埋尸,但是——小邓打断说,但是在折回来之前被张老头儿先给发现了。冯国金说,对。接着又点了一根烟。小邓居然有点兴奋,说,这个推测有点意思啊冯队,你怎么想到的?姜还是老的辣啊。冯队说,别拍马屁,赶紧睡吧,明天一早还得开会,到时听听大家都怎么想。


冯国金躺在上铺没合眼。他始终没告诉小邓自己可能认识死者,他也怕自己认错,没必要误导谁。但就在熄灯的一瞬间,那个名字突然自己从角落里钻出来了——黄姝。是这两个字。假如真是那个女孩,他就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她有印象。从小到大,娇娇带回家里的同学就这么一个,冯国金忙,这么多年几乎没替娇娇开过一次家长会,杨晓玲也少,都是她姥爷去。娇娇从小话多,小时候放学回家总爱主动讲学校里的人和事,她姥爷鼓励她讲,说是锻炼表达能力,冯国金再不上心,听多了也记得住一两个名字,“黄姝”是提及最多的那个。娇娇说黄姝是她在班里最要好的朋友,长得好看,会唱歌会跳舞,当文艺委员。再就是有一个叫王頔的男孩子,是她同桌,总揪她辫子,全班最讨厌的人就是他。早年有几次娇娇想邀请黄姝到家里玩,都被杨晓玲以娇娇周末要上钢琴和书法课为由给否决了。上了初中,娇娇考上育英,黄姝去了艺校,分开了也没走远。就在一年多前,娇娇把黄姝带回家吃饭,本来冯国金跟杨晓玲应该在的,但是杨晓玲突然说要出去应酬就走了,冯国金接手把一桌菜做好,他记得自己还特意蒸了十个鲍鱼和一盆大虾,女孩子长身体多吃蛋白质好。后来他接到队里电话有事,可去可不去,他想想自己在家怕俩姑娘也不好意思,就决定去了。出门前一刻,娇娇带着黄姝进门,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女孩挺有礼貌的,但令冯国金印象最深的是,她看起来特别成熟,个子比娇娇高出半个头,染了个紫头发,看着像十七八岁了,一点学生气都没有,可她当时应该跟娇娇同岁啊,十四五岁差不多。


冯国金想给杨晓玲打个电话,看表都快十二点了,算了。最后发了条短信,说自己今晚住队里,不用等他,门记得反锁。还嘱咐杨晓玲明天一早给娇娇打电话让她马上回家,不要再赖在同学家了,最好杨晓玲亲自去接一趟,到家了给他报个平安。


等了两天半,法医带着尸检报告一起到队里开会。大队长曹猛亲自主持。


此前两天的会上,基本没什么实质内容,没有尸检报告,就只能小范围汇总一下现场勘查的信息,简单推论,其他的做不了太多,小邓带人回到33号楼里做了一遍基本排查,没任何收获。还在住的钉子户只剩七家,四家都是老头儿老太太,三家是夫妻,基本可以排除嫌疑。剩下两栋楼所有的“鬼”加在一起,不下三十号,不是捡破烂儿的孤寡老人,就是疯子、乞丐、流浪汉,一半没有身份证,连自己名字都叫不上来,流动性又大,基本信息虽然掌握了,感觉没什么用。唯独那个穿皮夹克的没见着,但小邓的直觉又上来了,断定跟皮夹克没关系。冯国金在会上把之前跟小邓说过的推论又大概说了一下,但还是没提女孩身份的事。曹队听了没说什么,只宣布该案由冯国金主抓,其他可调派人手全力配合——曹队特意强调这点,是因为人手确实紧张,一年前的黑社会案进入白热化,上面来人督战,集中力量打黑,队里至少一半同事在跟,动不动就跑外地抓人。曹队补充说,国金啊,这个案子不简单,时间上可能有点压力,那天晚上在现场偷偷混进去那俩记者,不知道哪家报社的,怕他们瞎写影响咱们工作,我事先跟几家报社领导打了一圈儿招呼,但不敢保证会不会出啥幺蛾子。另外我说一句,每次去现场总有记者跟着,咱们队里肯定有人给报信儿,是不是靠这个赚钱呢?最好别被我逮到,自己想想后果。


后面的话,冯国金走神儿了没听进去。他脑子里想的是,如今这起案子,是否就是他十五年前刚当警察那会儿,老丈人杨树森曾说到的,命定给自己的那宗大案?


第二次紧急会议由冯国金主持,曹猛坐听。法医宣读尸检报告,照片在长桌上传阅。基本都跟现场观察到的一样,没有太多新发现。首先有一个最大难题,就是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比较难确定。一般情况下,死亡时间可依据尸斑的深浅大小和尸体僵硬程度准确判断,但是极度低温状况可延缓尸斑跟尸僵的形成速度,判断误差较大。也就是说,尸体被扔在坑里具体多久了暂时无法知晓。法医说暂时,不是没有办法,但还需要时间,以前就有个案例是夏天尸体腐烂过度,最后法医靠尸体身上蛆虫的生长速度倒推出了死亡时间,误差不超过一小时。可是天冷不一样,冷比热难。其次是死因,尸体颈部有成片出血点,疑似窒息死亡。说疑似,是因为在胃部还发现有残留的农药成分,也存在中毒身亡的可能,至于窒息和毒发到底哪个在先,也还需要时间进一步检测。另外,双手手腕均有疑似勒痕,不过淤紫基本消退,应该是在死前曾被绳索或手铐缚住所致。最后,阴道内部发现损伤,基本可以确定死前曾遭到性侵,阴道内提取成分中未发现精液,因此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凶手并未在阴道内射精,另一种是被害人死亡已超过72小时,精液成分无法检测出。不过尸体大腿内侧发现有精斑,但因为在露天下长时间暴露,还曾被雪覆盖,精斑被冲淡,从中可提取到的DNA剂量是比微量更小的单位,痕量,以现有技术,提取数据尚无法用作比对。


听到一半,小邓低头嘀咕了一句说,这不等于啥有用的都没有?冯国金瞟了小邓一眼,他没发觉。报告的女法医听见了,白了一眼说,你能等人把话说完吗?她继续:右边锁骨上的创伤,可确定是由钩状利器造成,而且,在创伤表面凝固的血液中,不止有人血。冯国金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女法医停顿说,还有,猪血。在场所有人除了法医,均抬头一愣。冯国金打了三次火机才点燃手中的烟,低声说,请继续。女法医说,人血属于两个人,一个是被害人自己的,另一个根据DNA显示是男性血液,极有可能属于凶手。另外,腹部的图案可判断是由刀片划割所致。最后,尸体背部存在大面积擦挫伤,均为同一方向,伤口表面跟脑后区域的毛发中均夹杂红色粉末状异物,经检测,是建筑用的砖头。以上报告完毕。女法医坐下前,特意看看小邓说,这次只能算初步报告,因为队里要得急,再多两天时间,还能出一份更准确的报告。


冯国金瞄了一眼鉴定报告上的签名,女法医名字叫施圆。应该是刚调来不久,以前没见过。


小邓终于提起兴致,跟冯国金使眼色,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冯国金知道他什么意思。后背跟脑后发现擦挫伤跟砖头粉末,说明冯国金最初的推断至少对了一项:尸体确实在砖头遍布的地上经历了一段路程的拖拽,伤口同一方向,即不存在挣扎迹象,说明被拖拽时被害人已经死亡——大坑确实只是抛尸现场,不是奸杀现场。冯国金判断对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学小邓那样兴奋。


照片重新传回到冯国金手中,小邓坐在他身边,迫不及待地指着腹部那张奇怪图案,自问自答说,冯队,你看这个图案像什么?我觉得像肯德基的圣代。冯国金没理他,因为他正盯着另一张照片看——被害人脸部正面特写。如今他终于可以确认,女孩就是黄姝。


散会。


冯国金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注视着不远处的市府大路上,几名正在扫雪的清洁工。他们都身着亮橙色工作服,背后一道反光条仿佛是他们脆弱生命的最后一道保障。前不久刚有一名女清洁工在夜里扫雪时被酒驾的司机撞死。腾空到落地不足半秒钟,比流星划过还快。一堆堆雪包拱立在街边,像一座座白色的坟头,冯国金脑子里在想,这里面哪座属于女清洁工,哪座又属于黄姝?北方午后的阳光,被残雪覆盖的地表反射得更为晃眼。冯国金有些眩晕。这一刻他终于敢相信,这个案子,就是他等了十五年的那个。


他的心,拔凉拔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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